我同林业局许技术员每天早出晚归,来回在长明大队的大山里。那里的山民不像白石塔林场的山民光造林,不种田。当然,白石塔林场也有一个种田队,坐落在斧头山下的那个队。那个队以种田为主,又造小面积的林。而长明大队七十多个小队,队队这样,以种田为主,造小面积的林。不同的是七十多个小队只有丰坑村和江家下村是人口较多的队,而六十多个小队都是户不足十,小到一户的村子。
正是这样的山里,出了两名了不起的人物,让我们活着的人永远都要缅怀他们。一位是叫土老的老汉,他住在山里面的山里面,他为陈毅的部队送信,为防止国民党的兵抓他,并搜出那封信,他把腿肚割开,把信用不透血的树叶包了,塞在腿肚里,再缝合好。新中国成立后,政府请他当县长,他就是不肯去,坚决不下山,一直到死也守在那大山里。
还有一位住在叫小屋里山沟的妇女,是风娣娘的妈妈,别人都这样叫她,我也这么叫她。那个风娣娘的妈妈也是为陈毅的部队送信,被国民党的兵抓住了,要她说出信在哪,叫她送信的人是男是女,那个人又藏在哪?叫什么名字?长什么模样?风娣娘的妈妈什么都不回答。信,可能被她吃了,因为怎么搜也搜不到。用刑,她也咬着牙挺过来了。后天她手脚带着铁铐,铁链,被国民党的兵押出了牢房,押到了瑶里至内瑶那条路面最高处。她挺着大肚子,肚子里有她七个月未谋世面的孩子。枪响了,她倒在血泊中,鲜血染红了路面,染红了路边每一棵小草。
这位伟大母亲其他的几个孩子呢,至今仍住在叫小屋里的深山沟里面,种田,造林。
测量长明大队小面积的林地,较比测量大面积的林地要艰难得多。小面积的林地四周有竹林,有杂草灌木林,而且诸多通往刈了山的林地的小路多半不像是路,因为山里人就是在没有路的山里面也一样爬走如平地。我没有练到那个本事,许技术员练到了。所以,我每天受伤,每天受伤,不是跌倒,就是划破了这里,那里。
半个月都过去了,我和许技术员还没有测量完长明大队山农们刈的林地。
那天下午,天灰蒙蒙的,像要下雨,我们决定早点收工。
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快到公社院门口,我瞧见了他,瞧见了他。我飞奔过去,大声呼喊:“仲开伟,仲开伟。”
近前了,才发现一辆吉普车停在公社门口。孔书记笑眯眯地说:“市林业局的副局长吴启才坐在车里。”
那个年代的局长,不是老革命就是土改时期的功勋。老革命吴局长眯起一线缝的小眼睛说:“你就是刘羽吧,不错,不错,全市唯一的女林业技术员,好好干。”
“吴局长,你好。”我笑着跟车里的吴局长打招呼。
仲开伟站在吉普车的旁边,他转过身来,决定等一下再上车。
他一眼就看见我的脸上被荆棘划破了一道,他用右手轻轻抚摸那道伤痕问我:“痛吗?”
我摇摇头说:“不痛。”
他仔细地端详我,用右手撩开我的童发头型的留海,发现了前额头上那道伤痕比脸上的伤痕还要厉害,他用颤抖的手轻抚那道伤痕又问:“很痛,是吗?”
“不痛。”我又摇摇头回答他。
他嘴角弯弯像上弦的峨眉月,眼睛里全是怜爱的目光,那种怜爱的目光多像童年里,带了我七年的保姆奶奶的目光。那位奶奶十分疼爱我,可我在共大林学班毕业那年,她离开了人世。
他又低下头来发现了那只被锋利的树桩扯破了的布鞋面,忙蹲了下去,用双手抚摸我脚问:“脚受伤了吗?”
我又摇摇头说:“没有”。
他站起身来,声音像春风般温暖:“刘羽,上卫生院去上点凡士林药膏,就不会有伤疤的,知道吗?”
我点点头说:“知道。”
他拿起我脖子上红围巾的一角说:“围巾真好看。你在公社习惯吗?”
“习惯。”
“量山很累,是吗?”
“是,很累。但很愉快。”
“以后上山小心点,走慢点,知道吗?”
“知道。仲开伟,仲科长,我谢谢你。”
“别说。”
我就真的不说了。他握紧我的双手说:“刘羽,我要走啦,要陪吴局长去别的公社。”
“你什么时候再来呀。”
“我哪知道呢,也许下个月吧。刘羽。”他温柔的声音陪着他钻进了车内。
车,开动了,车尾扬起一卷又一卷旋风般的灰尘。
我站在灰尘里,不肯移步,多想抓住稍纵即逝的时光。
我的房门口,又放着一只竹外套的热水瓶。这半个月以来,我量山回到公社,竹外套的热水瓶就这么静悄悄地立在门口。
晚饭过后的公社食堂一片肃静。我记得量山的第一天回来,我去食堂打开水,那个名叫香俚的食堂阿姨没有好脸色的对我说:“开水早就没啦,你要洗脸、洗脚就到瑶里的河下去洗,就是洋桥下面的河边。”我想,天热的时候是可以的,可眼前马上就要冬至了,也要到河边洗脸洗脚么?难道你不知道我是一个女人,年轻的女人。
面对那个在食堂做事的阿姨,我没有回应她一声。心想,大概她从娜里得知,我的成分表格里是工商业的后代,资本家的儿女。20世纪70年代是一个重成分的年代。而她的成分一定很好,所以才这样耀武扬威,指手画脚指着外面那冰冷的河水。从那以后,我再也不喊她阿姨再也不搭理她。她就是一个无知、粗俗、势力眼的小人。
门口,这个竹外套的热水瓶是仲志明放在这里的。他可以去食堂拿两个,三个。那个叫香俚的女人常常是满面春风地喊:“仲书记,仲书记。”
我很累了,坐在椅子里轻轻地喘气,我从头到脚全沾满了山林里枯树枝,枯树叶的灰尘,那是几千年积攒的灰尘,也只有跳进瑶里的河里才能洗得干净。但这是冬季,不能跳啊。我只有节省地用热水,不节省地用冷水,掺和着用。
有人敲门了,是仲志明。我说,我在写信呢,写给父母。他瞧见了桌上有一支笔,还有一张空白的信笺。他从对门张主任的房间拖来一只凳子,坐在我面前似笑非笑地说:“你想逗我聪明的仲志明吗?世上有比你大一轮的父母吗?仲科长是你的父母吗?你想给他写信。”
他站起身来在我房里走了几步又坐回到凳子上,假装气鼓鼓地说:“我今天在楼上看见那个仲科长摸你的脸,摸你的头,动你的红围巾,深情地望着你说话,你全依着他。他是你心中的帝王吗?你是他心中的爱妃吗?”
“什么帝王,爱妃的。我的脸被树枝划破了,头上也有划破的伤痕,他在关心我,就像你每天都放一个热水瓶在我房门口一样。”
这样一说,他立马起身也像仲开伟那样用手抚摸起我的脸,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,学他说话的怪腔:“狡滑的仲志明,这脸有什么好摸的,过几天伤痕结了壳,壳掉了,不就好了吗。回你下放的地方去,到你二楼狗窝里去。”
我们嬉笑开来,也打闹开来。我拉着他的衣袖拖他出去,另一只手拿起他从张主任房里带来的凳子,一古脑儿地全推进了张主任的房间,我转身跑进我的房间。他一阵风追来,紧紧抱住我喊:“我赢拉,你输啦。”
“救命啦,张主任,他要害死我,救命啦。”我倒在他怀里假装死去。他却轻轻地在我手上吻了一下,赶紧放下我溜到了张主任的火盆边,同张主任一起烤火,聊天。
我轻轻把门关上,扣上内锁,嘴里一个劲地骂他,坏仲志明,死仲志明,我就要写信给仲开伟,就要写信给仲开伟,怎么的。
我在信笺上竟写下了这么一句句,一行行;尊敬的仲开伟,你是我的恩人啊。倘若没有你的推荐,今天的我还在生产队拿工分,在蹉跎岁月里,继续一事无成。我学了林业,一定会把终身献给林业事业。我多想坐下来与你促膝交谈,可你忙得匆匆而来,匆匆而去。真遗憾啊,我们站在公社门口,就那样匆匆忙忙地分别了。你感到遗憾吗?我感到十分痛心和遗憾的。
在“的”后面,全部用阿拉伯针图案画满。
我就把这么一封信,寄往了市林业局,寄给了仲开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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